飄泊人生

麥陳永萱

老編要我寫一篇文章，名為《漂泊人生》。

我問：『為什麼找我』』

他說：『因為我覺得你一生很漂泊。』

回家屈指一算, 到目前為止, 連跟拔起的搬家

一共九次, 別人看來稱得上漂泊, 我並不覺得淒涼。

第一次, 只七歲。

從廣州逃難到鄉下, 在敵我兩國的槍林彈雨下倉皇出走, 不知什麼家破人亡, 也不懂憂慮懼怕, 只覺得鄉村生活十分新鮮：清早的雞啼、晚間的蟲叫、都是悅耳的音樂；割禾稻、乾魚塘, 大夥兒的活動熱鬧非凡；我知道什麼是打禾、樁米；也學會了種菜、挖番薯；親眼看見母雞孵小雞的奧妙、竹林裡雨後春筍的奇景。

這兩年、我沒有進學校, 自然界給我的功課, 卻是奇妙又豐富。

第二次, 從鄉下搬到香港, 那是語言的驚愕：士多(store)是雜貨店, 多士(toast)是烤麵包, 公共汽車稱 巴士(Bus), 計程車稱 的士(Taxi), 買襪子講 煙子(inch), 買衣服講 曬士(size), 布料是幾碼幾個骨(quarter)。

街道名稱很奇怪：窩打老道 (Waterloo Road) 總覺得是鳥窩打中了老人、史塔士道(Stubbs Road ) 一定是臭氣熏天, 嘉林邊道(Grampian Road) 理當綠樹濃蔭； 還有更奇怪的…車站的牌子不寫『停車處』、卻寫『如要停車、乃可在此』、指示行人過馬路的牌子寫著『沿步路過』, 真叫人莫名其妙。

我家附近、有一條『掘頭巷』(廣東話、有進沒出的巷子), 進口處貼一張公告, 兩行字：『路不通行 不得在此小便』。

有人在旁邊加上標點符號, 變成：『路不通，行不得，在此小便 』可惡又可愛！

我就在這個城市受教育、且為人師表。

婚後、與丈夫遠赴新加坡開荒、這是『終年皆是夏, 一雨便成秋。』蕉風椰雨、風景怡人的南國。

我體會了馬來人的樂天知命、印度人的足智多謀、中國人的刻苦耐勞。也認識了印度教的神秘、回教的虔誠, 眼光得以開展、心胸得以擴闊。

當時正值民族意識高漲、學潮工潮此起彼落、民情膨湃洶湧, 我們卻是逐家叩門、傳揚福音, 信仰受到嚴厲的考驗、挑戰。

感謝神、信主的人增加, 教會被建立, 我們真切體驗：耶穌基督是道路、真理、生命！

建立了三間教會、實在需要補心力、添學問；於是帶著兩個稚齡女兒, 回到香港進修。

這四年、我們在教學、家務、上課、功課中團團轉, 很容易捱到畢業, 又是束裝待發的時候了。

這一次是到馬來西亞的檳城, 女兒們為追趕五、六年的英文和馬來文而奮鬥、我為困在福建與馬來文化中爭扎、

外子為神學院的學制及課程而努力, 在緊逼的壓力下, 竟又碰上了華巫兩族, 因仇恨演變成的大屠殺、目睹瘋狂殺戮行動、人性的兇狠殘暴叫人恐懼心痛, 傷痕烙印心中, 畢生難忘。

此後、我們又輾轉地回到香港、新加坡, 退休後、由女兒申請到加拿大。

定居西方, 發覺人人彼此尊重, 對年幼子女也不例外, 出外吃館子、順道接朋友、爸爸不能看球賽由媽媽代替… 都要講理由、徵意見、他們說OK才得以進行。

突然覺得我們夫婦倆很獨裁, 多次搬遷, 那有徵得孩子同意, 我們的信念是：爸爸是一家之主, 神帶領到那裡, 我們就跟隨、那裡有爸媽, 那裡就是家、就是安樂窩, 我們錯了嗎？

最近收到大女兒北京來信, 報導她為新加坡電視台在中國開荒的生活, 從炎熱到嚴寒、潮濕到乾燥；見官長、請下屬, 或長途旅行, 或困居斗室, 坐硬席火車、經風沙之地, 最後她說：『謝謝爸媽給我適應環境的韌力與喜樂, 我很享受！』

我又想起十八前, 小女兒隻身移民加拿大,帶了七、八個大紙箱。

我叮囑她：『不要勉強自己、若真的不適應、趕快回來。紙箱慢慢拆, 可以原箱帶回來。』

不久、收到她的信：『我沒有哭、已經拆了兩個紙箱。』以後有一個電話：『我還沒有哭, 又拆了兩個紙箱。』

最後一個電話：『我很適應、快樂、沒有哭過。紙箱通通拆了。』

這不都是漂泊帶來的好處嗎？

我們沒有錯、心中釋然。

我唱過六首國歌：『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中華民國國歌、『天佑我王。』英國國歌、日本語的日本國歌、

馬來語的馬來西亞國歌、『前進吧、新加坡。』新加坡國歌、『噢、加拿大。』加拿大國歌、不久我會高唱第七首國歌了：『起來、不願作奴隸的人們。』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

我體會了在世上我們是客旅、是寄居的生活,我仰望那永久的家鄉。

噢、永久的國度、那是怎樣的國歌？

我趕快去查閱《啟示錄》, 有了,

我猜想是21章3-6節：『看哪，神的帳幕在人間：祂要與人同住, 他們要作祂的子民, 神要親自與他們同在, 作他們的神；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 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看哪、我要將一切更新了, 都成了。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戞, 我是初、我是終。』

最近、我喜歡聽一首歌, 也喜歡跟著唱這首歌《我是客旅》：

我是客旅在世寄居者, 我能停留只一夜,

請莫再挽留、我要往前走, 到那快樂地、活水永長流。

美麗天鄉我如今前往, 救贖主我路之光,

那裡無嘆息、也沒有憂傷, 不再有眼淚、不再有死亡。

我是客旅在世寄居者, 我能停留只一夜,

我是客旅在世寄居者, 我能停留、停留只一夜。

天父啊, 我只是寄居者, 我想回家了；告訴我、這一夜、我還要作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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